初秋的晚上六點是落日時分，紅日當頭照，到處鋪滿了懶散的暖光，像是宣告它將如釋重負的旗幟。

涼爽的風總是輕快的，關於這一點車上的人體會更深。

田澄坐在後座沒顧及毛茸茸的玩偶更沒在體會輕盈的風，只是毫無聲響的打開了手機，然後立刻調成靜音，大拇指比劃在鍵盤上打了幾個字，思忖片刻才按下發送鍵，然後才如釋重負。

唐纓知道田澄不喜歡打擾別人，所以才會有一個安靜的性格。

但是安靜可沒法遞進感情，唐纓側著頭看她手上忙得飛快，“你可以跟我講，我很會安慰人的。”

“沒有人喜歡聽不好的事情。”田澄擡眼滿是坦誠。

“好朋友的標準就是願意聆聽，哪怕是不好的事情也願意。”

“我怕嚇跑你。”

她的聲音清晰又緩慢，像初晨搖搖欲墜的露水安靜利落的墜落，只有接住它的葉子才能感覺顫動。

唐纓快速平覆了情緒，笑著說：“不會的，我還要請教你如何去搶演唱會的門票呢。”

田澄語氣中含帶一絲嫌棄：“你變得真快。”

唐纓輕松的說：“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愛哭，不允許別人跟我唱反調，受不了一點挫折，還特別喜歡自以為是的對別人好。但是因為大家都讓著我向著我，所以我一直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。”

“跟你現在不像。”

唐纓滿意的笑了：“長大就應該有所變化，否則太無趣了。我覺得人生下來像是生活在一個搭建好的積木裏，在這裏我們會遇到玩伴，同學，各種各樣的人，長大是一次動蕩，我們生活的積木也會崩塌，但是它也會帶給我們重新選擇的權利，然後再一磚一瓦的壘出自己的想要的生活挑選自己喜歡的朋友，而長大的時機不在於年齡，只需要一次心痛。”

“大人最喜歡說教。”

“大人很懶的，只對喜歡的人嘮叨。”

田澄這次沒有克制笑容，任它肆虐。

車子停在了小區門口，蘭懿拿起副駕的購物袋遞給將要下車的田澄。

田澄接過購物袋有一絲詫然，蘭懿慢條斯理：“穿不合腳的鞋跑不起來。”

看著蘭懿率先下了車，唐纓發現原來他在商場裏買的東西是送田澄的禮物，她甚至比收到禮物的田澄更為吃驚，轉而對田澄說：“如果我高中的時候有這麽帥的男人送我禮物，就算送一塊橡皮我也會幸福得暈過去 ，很沒出息對吧。”

為蘭懿說一句好話作為剛剛誤解她的賠罪，她聲音很輕有意隱藏，田澄為她的自知之明回以輕快的點頭。

田澄的家長在小區門口等著，蘭懿將田澄送到了父母身邊，唐纓則站在黝黑發亮的車前。他們的身影離她有些距離，看得到一個筆直挺括的男人背影，身旁有一對焦急的父母環抱著孩子，猶如對待失而覆得的奇珍異寶那般，匆匆的行人盤根錯節的樹木自由的飛鳥一切都化為陪襯，落日餘暉將無聲的這幕渲染的像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，有沈澱澱的珍貴。

油畫裏的男人抽身向她走來，落日餘暉被他壓在身後，逆著光圈看不見他深邃迷人的眼睛，僅憑寬闊厚實的肩膀就將男人的魅力展露無遺。

蘭懿愈漸靠近，開口問向始終饒有興趣的望著他的人：“你們倆剛才在講什麽？”

開口即是詢問，唐纓見怪不怪的說：“秘密。”

蘭懿不再追問，只是打開了副駕的門，阻止了唐纓想要返回後座的舉動，唐纓對上他目光，便只好順意坐到了副駕。

蘭懿心情並不舒暢，只憑餘光唐纓也能分辨出來，畢竟不是第一次見了。

行車高峰期，人人都趕著回家，路也理所因當的變的擁擠，堵車不是一個好兆頭，尤其對心情不悅的人來說。

“你和田澄怎麽認識的？”蘭懿許久沒開口聲音變的有些暗啞。

“就是上次你讓我留下吃飯，我回去時候在二樓碰見的她。”

“她的事你知道嗎？”

蘭懿透過後視鏡見她黑黝黝的眼裏布滿疑惑，遲疑的搖頭，乖巧的在等他繼續說下去。

“記得在鷗水酒店逮捕的犯人嗎？田澄是受害人。” 蘭懿聲音清冷，始終專註於道路，唐纓像在配合他似的一句話未講，整張臉的面目向下坍塌下來，連同唇瓣緊緊闔起，讓車內異常的氣氛最大程度的渲染開來，蘭懿不受其影響，語氣未變接著說：“這件案子有四個受害者，田澄是最後一個受害人卻是第一個報警的受害人。田澄的家長決定報警後，同時也向學校申請了轉學，並且請了長假在家照顧她，你和她在警局見面那次，就是田澄媽媽來感謝我們。”

唐纓聲音並沒有展露她內心的觸動：“田澄有這麽的好家長，這是幸運的。”

“可是不幸的人更多，其餘的三名受害者年齡甚至比田澄還小，有的不敢告訴父母，有的父母羞於啟齒讓她們不許告訴別人。他們怕孩子被指指點點，受人嘲笑，只能讓她們保持沈默，當作無事發生。然而他們的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，發生在田澄身上，同學間多了一些猜測，私底下胡亂散播，田澄錯過了一科開學測試，校內排名深受影響，家長們以成績為由讓孩子離她遠點，因為怕自己的孩子也被影響。我們想讓家長們放下顧慮信任我們，卻無法解除他們的擔憂。”面對發生的現實有些說辭變的蒼白起來，蘭懿的聲音裏充滿無力感。

“傷害永遠不可逆轉，無法吐露的秘密時間久了會變成死結，可你們帶給她們一條新的路，而不是只能蜷縮在不見天日的角落裏掙紮。我的觀念裏，傷痛是可以被撫慰的，如果只允許我們記住一件事，每個人都會記住被好好對待，傷痛被撫慰的時刻，我相信你也是這麽想的，否則你不會成為一名警察。”

車子停在了小區內，蘭懿沒有接起她的話，只是望著她真誠坦率的目光，就得到了滿足。她有些激動語氣裏滿是堅定，這樣炙熱的與他辯駁實屬少見，不變的是風吹散她的碎發展露無遺的白皙面龐依然漂亮。

他從不向任何人說心裏話，也不和同事討論應該告一段落的事情，而將這些本該暗自消化的想法告訴了她，並未讓他覺得是一個錯誤的決定。

唐纓意識到車內的氛圍有些凝固，於是將挺起的背部放松下來，搭在柔軟的靠背上，調侃道：“我還是挺會安慰人的吧。”

“只是為了安慰我？”

唐纓用力的搖了搖頭說：“我當然也是這麽想的，不過更希望你能開心一點。”

唐纓小心翼翼的擺正了姿勢，有些蓬亂的頭發依舊光澤動人。

蘭懿凝視著她這些細小的動作，語氣不自覺充滿笑意：“真心話？”

唐纓信誓旦旦：“當然了，我可不敢跟你說假話。”

“你不敢？你之前說過的怎麽算？”

“那就只能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，饒了我一馬。”

面對她炙熱的眼神，有種想久賬新賬攏在一起妄想一筆勾銷的渴求，不過他冷靜的回絕了：“我不想饒。”

看她閃著光澤的粉嫩嘴唇擰在一起，表示不滿，蘭懿到是對她雙唇上始終閃亮的光澤很感興趣，蘭懿也無過多研究，調整了坐姿對她說：“不過你現在可以回去了，我還要工作。”

唐纓有些驚訝：“還要去工作？你們沒下班？”

“要加班，通常沒有固定的下班時間。”

“怪不得康明說他沒時間陪女朋友。”

“怎麽想到這了？”

“上次康明和我說他每次失戀都是因為工作太忙了，所以每次戀愛都超不過45天，按你剛才的說法就不意外了，女生都介意男朋友太忙沒時間陪自己吧！”

等等！人家談戀愛關我什麽事？更重要的是蘭懿本來就是工作狂，而且和康明是一職業，感覺有點不給面子，有貶低職業的嫌疑！唐纓的思路仿佛上了高速公路飛快的運動，立馬改口說：“其實…其實挺好的，都是為了工作嘛！”

“你真的這樣想？”

“嗯！”唐纓抿上了嘴，瘋狂的搗頭，每一根發絲都在表示讚同。

蘭懿饒有興趣的問：“所以說你不介意男朋友太忙沒時間陪你？”

蘭懿的眼睛在尋求答案，深邃又蘊藏著陷阱般，等待她自投羅網。

“嗯？”

上揚的氣音帶著質問，慵懶又清冽，像羽毛一樣柔軟讓人心癢。

“我…我是說工作最光榮。”唐纓眼神看著窗外但沒有焦點。

餘光瞥見蘭懿慢悠悠的點頭，像是對所問非所答的她還算滿意，她放下心來繼續說：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唐纓沒打算等他回答，畢竟腿長在她身上，這點權利還是有的，她將車門打開的時候蘭懿回了一聲嗯。

蘭懿看著她的身影一點一點離去，覺得心裏有種情緒格外兇猛，像關不住的洪水猛獸。

他煩躁失落，發覺習以為常的生活變得單調。

剛抽出煙盒，想點支煙車窗處傳來悶重的敲打聲，車外唐纓有點焦急的敲打著車窗，似乎有什麽話要對他說，蘭懿迅速的將車窗放下來，擔憂的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唐纓呼吸急促像是一路跑過來的，隨意的將額間碎發別在耳後對他說：“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呢。我的花落在你車上了。”

她指了指後座，就自顧自的打開車門取出那束被她遺落的薰衣草，滿意的莞爾對他說：“還有人幫我看著電梯。”

她笑的極甜美，揮了手道別就轉身小跑離開了，頭發飛揚在空氣中，前所未有的放松感。

突然之間蘭懿感到如釋重負，令他心煩意亂的思緒有跡可循，找到了心動的緣由，生活的缺口。

他一個人走了很多路，悲歡離合不知見了多少，如果不是遇見唐纓，他還真以為自己已經無所不能，只有她的離開才會讓他覺得身邊空蕩，於是他發現曾經的生活只是習以為常，並沒有自得其樂，沒有她，怎麽會快樂呢？

他不在乎她的拒絕逃避甚至慌亂，當他找到了方向他有信心收獲一切。

包括這個喜歡拒絕，逃避和慌亂的讓他意亂神迷的女人。

這一邊蘭懿的車子淡入車流，那一邊唐纓修建著花瓶裏的薰衣草花束，兩人都有些情緒浮上心頭。

城市裏的兩個人，一個往東一個向西，而他們的距離卻前所未有的貼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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